每当回家,得空到老屋(距现住房有一段路)场地去转悠时,看到老屋场已夷为平地,心中不免有些悲凉——祖上的房子随它自行倒塌了。这也缘于我的慵懒和不以为然,总以为父母搬出来了,那老房子就可有可无了。只是老房子从父母搬出到我们一起后,我一直没怎么进去清理过,随由父母自行带了一些生活必需用品过来,很多不太适宜的老物件,没有让父母搬挪,仍让它们“留守”老屋。谁曾想到那些年,我们常年在外,疏忽管理,老屋却在风吹雨打的摇曳中,说倒就倒了。
至于老屋里原先物件是压坏埋于瓦砾墙土之下,还是被“有心”人谋走,已不得而知。最让我难舍的莫过于儿子曾睡过的摇窠,这可能是那些遗失物件中唯一的一件非祖传之物,而且是妻子嫁于我的陪嫁物品之一。而今儿子已到结婚之际,将来有了小孩,回乡探亲时,说不定摇窠还能用上派场,毕竟现在是个稀罕物,也是实用之物。
说起摇窠,那可是我们安庆地区曾经流传且给小孩睡觉的一种特有睡床。它是用两种材料制作,用毛竹破篾编织成条形箩篮,箩口一头稍高,一头略矮。用木料做个木架,将箩篮置于木架中,木架四脚,两头各两脚分别用一个弓形横担挑着,两弓形弧度一致,便于摇窠落地平衡;木架两侧每边两个柱头又分别用一根直担连着,即把扶手,便于大人摇晃,这样一个完整结构,方才叫摇窠。
我想那种小孩睡床只所以取名摇窠,可能是由鸟窝联想而来的吧,在我们安庆,鸟窝又叫鸟窠。小孩睡在摇窠里就象鸟儿窝在鸟窝里一样娇滴可爱。
摇窠是小伢春、秋、冬季睡觉用的,夏天用的又叫摇床。摇床是纯木料制作,体型比摇窠要稍高、大一些,四脚设计一样,只是上面睡的是平木板,木板四周围上栏杆,防止小孩睡着后滚落。围栏四角均凿有园孔,便于插入竹棍顶挂小蚊帐,防蚊驱蝇,天热时还可以垫一床安庆人特制的小竹席,四角的、或八角的。
摇窠使用时,在箩篮内铺垫些稻草,这样既松柔舒适又暖和。再铺上小孩专用棉被,且对角铺在摇窠中,与大人床上铺被不同,大人被子是长方形,与床同行而铺,而小孩被子是正方形,对角放在箩窠中是既垫又盖,将小孩包裹着。小孩睡觉时,先把脚下被角向上覆折,再把两边被角对抄,上面压个大人衣物什么的,将小孩棉被在摇窠中扎紧,防止小孩手脚踹动将被子撑开。
小伢睡瘾大,每天大半时间在睡觉中度过。每当小伢有睡意时,只见眼睛朦胧,时睁时闭,嘴里哼哼唧唧,或夹带点小闹腾,乡下人叫小伢吵困。这时妈妈会极速地将摇窠里被子整理一番,天冷时还在被窝里小伢脚底放个热水袋或盐水瓶。把小孩在摇窠中安顿好,然后用手推拉着摇窠把手,拖着长腔、轻哼着摇篮曲:“哦……嗬……我家小伢要困告(方言睡觉之意)喔,哦……嗬……我家小伢要困告耶……”简单重复的哼唱,悦耳动听,亲切自然,小孩听着歌儿,在摇窠有节奏地左右晃动中昏昏入眠,犹如妈妈抱在怀里轻拍孩背、在屋里踱步一样舒适自在,渐渐地进入梦乡,看着小伢粉嫩的梦靥,妈妈心里有一股无比的满足。
为不影响孩儿睡觉,即刻起为娘的凡事都得轻手轻脚,连说话都得轻声细语,生怕惊扰梦中娇儿,要是做带声响的活,都得到另一房间或室外去,并时而不时地探头望望摇窠里的宝贝,生怕孩儿醒来看不到妈妈而哭伤了元气。唉,真是可怜了天下娘亲!
记得我们小时候,家家孩子多,一个摇窠老大睡过,老二睡,接着老三、老四……,几个孩子接连用下来,有的人家摇窠多已用得差不多了,要么木架散形,要么箩篮破损。不过有的人家摇窠做得结实,几个孩子用过后还较完好,那年代也有人家置不起,在孩子出生时,只好向一些孩子大了的人家借用,毕竟孩子不用了,摇窠是一个闲物,所以摇窠做得结实,可以管几代孩子享用。
到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随着改革开放搞活经济,人民生活条件大幅改善,又逢计划生育管得紧,一对夫妻只生一、二个小孩,孩子宠成了“小皇帝”,外公外婆也更加看重。女孩出嫁时,父母给女儿准备嫁妆时,物件越配越多,也不知从谁家开始,小孩睡觉的摇窠居然也配上了。这样做,一是显示女方父母对晚辈的厚爱,二是怕男方准备不及时,委屈了女儿,三是谁都不希望自己未来的外甥睡别人家孩子的旧摇窠,一切都得从新的开始。我岳父母也是要强之人,妻子在娘家又是家中长女,所以在嫁妆盛行配备摇窠的年代,要面子的岳父母岂愿走人下风,轻易少他们长女一件嫁妆?
进入21世纪,随着城镇化建设逐步推进,又受西方文化的影响,人们生活理念发生了很大变化。年轻人结婚,女方嫁妆也在推陈出新,摇窠悄悄地退出嫁妆之列,取而代之的是小孩或坐或睡,并能推着外出转悠的手推车。因为时尚,有人曾振振有词地说,小伢睡摇窠,摇呀摇的,会把小伢脑子摇坏。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因而加快了手推车的流行。
但是简单梳理一下可见,我们安庆历史名人中,比如共产党创始人之一陈独秀,著名物理学家、“两弹元勋”邓稼先,著名教育家、化学家、哲学家王星拱,中国民主促进会创始人之一、佛教协会领袖、杰出的书法家、著名的社会活动家赵朴初,著名黄梅戏表演艺术家严凤英,著名“章回小说家”、“通俗文学大师”第一人张恨水,当代青年诗人、15岁考取北大的海子,等等哪一个不是从小在摇窠里摇大?如果说摇窠会把小伢脑子摇坏,那这些人有目共睹的成就是如何取得的?还有自高考恢复以来,我们安庆地区每年高考录取人数达安徽全省三分之一的骄人成绩又是如何取得?正如安庆一中一位校长曾经说过,我们安庆地区每年优秀学子都是整火车皮地往外输送。这不正恰恰说明,摇窠不仅摇不坏小孩脑子,还会有益智健脑之功效?
因而那些臆想的“科学”理论是经不住实践和时间检验的。不过,摇窠虽然没有把我们安庆人摇坏脑子,但它却把自己摇成了人们远行的记忆。
作者曹顺利(怀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