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姐芬出生于1930年,是我祖父长子的长女,因为祖父的长子过继给他的大哥当儿子,所以,芬也是老祖父的长曾孙女,听说她的满月酒,家里摆不下,酒席就摆在街上,从上街摆到下街,我小时候,经常听到老一辈的人说起芬的满月酒。那是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家里生了女伢,为什么这么浓重呢,我想可能是祖父的哥哥虚荣心作怪吧,主要是想昭示,他也有孙辈了。
大祖父生了两个女儿,女儿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还没有生到儿子,于是,他们想把早已瞄准的大侄子过继过去,我祖父当然是巴不得让他的长子过继过去,因为他那时候已经有四个儿子了,长子能独自继承大房的一份家业,总比四个儿子守着他一份家业要好很多,何况他大哥的两个女儿,长女已许配给方圆几十里最大的财主家的长子,将来要当掌门少奶奶,次女许配给城里的官二代了,如此家境,祖父乐意儿子过继给他大哥,反正也不远,一墙之隔,天井还有一扇门相通,天天能看见儿子。
祖父真的把长子(我大爹)过继给他大哥了。那时候,我大爹、二爹已经在私塾读书了,为了让我大爹感受到新环境新气象,特意把我大爹转到新学堂读书,让我二爹郁闷了很久,因为新学堂的新玩意很多,不光有国文课和算术课,还有音乐课、美术课、自然课和体育课。大爹少年时代饱读诗书,听二爹说,经常他睡一觉醒来,大爹还在灯下学习。大爹不仅酷爱读书,也很喜欢玩,喜欢吹笛子、拉二胡、诗词歌赋、种花养草。
我小时候看到大妈后院里有一片土堆,那是大爹垒土成山,种了向日葵的,他还曾经引河水沟的水种荷花,哪个花盆是他种过水仙花、文竹、梅花、兰花的,我记得很多,当然都是大妈讲给我听的,我能从大妈的叙述中看到大爹的影子在不断地重叠,他是一个俊朗(大妈的原话,可以理解成现在形容英俊少年的阳光帅气)、热爱生活、慈爱孝顺的人。大爹初中毕业后没有读高中,因为那时候,我们县城没有高中,要读高中的话就要去荆门的龙泉中学,如果我们县城有高中,说不定他会读完高中。
因为大爹被过继,身负使命,要开枝散叶,继承家业,所以,大爹毕业后,直接进入婚娶环节。大爹的养父养母对于儿媳妇的要求是:看懂账本,针线茶饭,果敢决断。为什么要加上“果敢决断”呢?因为我大爹,被他的养父养母养了几年,被养废了,除了吃喝玩乐,对家里的田产、商贸一概不感兴趣,所以,他们想找个儿媳妇打理家业,让儿媳妇继续养着儿子。他们看中了我大妈玉。
玉的父亲是开药铺的,她的母亲在她五岁的时候病逝,她是她父亲的独生女,被视为掌上明珠,她认识一些字,能写会算,并且针线茶饭样样精通,她的姑妈就是她未来大姑子的婆婆。我们那种小地方,姻亲关系错综复杂,论资排辈,全是亲戚。这样,大爹顺利地迎娶玉为新娘。大爹上过洋学堂,独立特行,并且长相俊朗,看大妈年轻的照片,长得不丑,但也算不上美女,我真为大妈捏把汗,大爹可能是因为孝顺,娶了大妈,但是,他会不会喜欢她呢,会不会欺负她呢?
在春季的一个阴雨天,大妈在天井旁的厢房里绣花,听到一阵门环叩击大门的声音,可能下雨声淹没了叩门声,屋后面的人没有听到,大妈起身打开大门,从雨雾中冲进一个人,带进一身的花香,只见他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一只手拿着小铁铲,一只手提着一只竹篓,等他把手上的物件放到天井里,把斗笠往上推了一下,露出一张白皙俊朗的脸,原来是我大爹,他去山上挖了一竹篓的兰花回来,因为大妈喜欢兰花,天井的台阶上、厢房的窗台下、大爹写字的书桌上、大妈绣花的条案上……到处是栽着兰花的花盆。
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中,我的堂姐芬出生了,生活的芬芳充盈在他们的心头。我小时候,大妈经常给我讲一些神话故事,我读大学的时候才知道,那都是《山海经》里面的故事,我想,大妈虽然认识字,但是,像《山海经》这样的古文,她未必能读懂,有可能是大爹给芬讲故事的时候,她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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